（一）
2010年深秋的一个凌晨，约莫四点多，我在省城西安的住处，被一通电话给惊醒了。
那天晚上，和我同住的是我们村中的一个发小。因为同在西安的缘故，逢年过节，我们两人便总是相约一起回家。他在北郊，我在南郊，他出差多，我加班也不少。平日里难得相见，相聚也少。
那个周末，因为刚忙完一个加班了两个多月的项目，公司便依惯例放假三天，让大家好好休息。本来我是盘算着回家一趟的，路上一天，在家还可以呆两天。可是周五晚上，我那发小打电话过来，说他后天出差，明天晚上住我这里，好好片片。我就答应了。
周六早上，我睡到11点多，他打电话说中午就过来，于是起床洗漱，收拾房间，等着一起午餐。谁知到了一点多他还未到。打电话也没有接通，好一会了，才回短信告诉我正在开会，估计过来就到下午了，于是，我便一个人去吃了一个早饭。回来后打开电脑，靠在床上，看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《新三国》。
临近下午六点了，我才接到了他的电话，说已经下车了，估计有十分钟就到我住的附近了。我便报了一个菜馆的名字，想着两人一块去边吃边聊。谁料他非要在我家里做饭吃，我一向就是个主随客便的人，推辞了几句，也就答应了下来，便去买菜，等他过来一起做。
不一会，他就到了。于是一起回家，做了两荤两素四个菜，买了一扎啤酒，闷了锅米饭。吃饭时已下午8点左右了。
同在异乡为异客，同班同村亲上亲。我们俩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，都是同一个学校，大学毕业后，一个在南方艳阳天，一个在北方寒雪地，三年后，都回到西安，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有十几年的回忆是重叠在一起的，应该很难再有比这能更进一步的朋友关系了吧。
于是觥筹交错一吐心声，说起工作，说起家中长辈，说起西安的老同学，说起他再有一月就要临产的妻子，说起明天早起从我这去城南客运站，说起他半个月后就请假回家照看妻子，还有种种生活的憧憬。说着说着，我们两个都醉了，也就酣然入睡了。
直到那个电话打过来。
（二）
电话是发小的父亲打过来的，因为我喝酒少的缘故吧，我比他醒的要略微早些。我迷糊糊接过电话，瞅一眼后摇醒他把电话递过去。
电话声音比较清晰，大意是，他媳妇刚生了，是个儿子。顺便嘱托他早点回来。那边听着比较吵，几句刚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他接完电话，又倒下去睡了，过了大概几秒。他问我，“刚才是谁的电话”。我说，“叔叔的，说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儿子，让你早点回去”。他答应了一声，似乎还没有清醒。然后，我就看到他从床上跃了起来，问我说，“我媳妇生了，是个儿子”？我说是的。于是，他拿起电话，又打了过去，这次终于听清楚了。
好了，这下终于睡不着了。看着他初为人父的那种激动不已的神情，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更好了。然后，我们俩就盘腿坐在床上，听他给我讲他与媳妇的恋爱史。说了没几句，他就准备下床，打车去火车站，然后坐火车回去。
我赶忙拉住了他。我说，“这会才四点多，就算你打车过去，排队买票，坐火车到宝鸡，也就七八点多了。你倒不如等等，先想想回去以后的事情，再等一会，直接坐动车回，下来也差不了多少钱”。看着他激动不已的神情，和叔叔刚才嘱托他带钱回家的话，我说，“我一会也回，咱刚好一块”。他想了一下，也就同意了。
于是，我们俩就开始盘算他回去以后的事情。其实，对于尚未成家的我而言，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他都应该做那些事。就是觉得，我们两个几乎没怎么睡，如果这会就让他独自一人出去取钱，然后坐车回家，不太方便和安全。反正我也许久未回了，那就正好顺路一块坐动车回吧，两人一起，动车直达，总是稳妥些的。
过了没一会，我俩就起床，匆匆吃些早饭，去附近银行取钱后，就打车去了火车站，然后一路到宝鸡。
从火车站出来，我们俩就各奔东西，我嘱托他给我发几张照片，他一口答应了下来。直到三天后的一个晚上，我才收到了照片，一个白白胖胖，眉清目秀的小子，正在呼呼大睡。
出站后我就坐上车，向着我的老家，一路边酣睡边飘过去了。
（三）
在宝鸡，有很多地名都有着美丽的传说和悠久的历史。比如说，凤翔县，据说是唐朝年间，一夜风雪后的凌晨，根据载歌载舞的凤凰在雪中留下的痕迹而建造的，再比如岐山县，是西周文化的发祥地，周公庙古今有名。还有一些诸如南指挥镇、慕仪镇、柳林镇、横水镇等，也是如此。还有一些名称，比如彪角镇、卧龙村、三龙村，等等，听着就有些图腾崇拜的意思在里面。
迷迷糊糊了一个多小时，终于到村口了。此时也清醒了不少，便赶忙下车，向家奔去。
家永远是温暖而安宁的，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地方。这里的一草一木，都有我童年奔跑中留下的气息，这里的一碗一筷，都蕴含着家人对我无限的爱意，这里的一桌一椅，都有我上学嬉闹时候的痕迹，
这里肥沃平实的土壤中，有我梦中神魂颠倒的奇香，这里和蔼可亲的人们，不是我的长辈亲人，就是我的同族兄弟。
回到家中，看望了几位族中长辈，吃过午餐，便在幼时床上，美美睡了一个下午。晚上吃饭时，接到邻村一个同学的电话，听说我回来了，喊我过去吃饭聊天。我说正在吃饭，一会过去找他。那边答应了一声，就把电话挂了。
吃完饭，我骑着电动车，就去他家了。这是一位我初中毕业后就在家附近打工的同学，上学那会关系很好，逢年过节回家也都联系的紧。因为结婚的早，现下已经有两个子女了，很是让我们这些尚在单身的人们羡慕，不过负担也重，每日里就是加紧的干活，有时候一年也歇不上几天，看着比以前要沧桑一些。
我到他家时，晚饭还没有散去，于是又加了一双筷子，我们俩就着家常饭，聊了好一会，直到我家里打电话，嘱托我早点回来，才又聊了一会就告辞了。
走着走着，就感觉车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，又过了没一会，感觉车子不动了。就下来看了看，果然没电了。突然就有点懊悔自己，刚才为什么不在同学家充电。然而已然这样了，那就只能推回去了。推了没几步，终究还是觉得有点累，思索了一下，终于还是拆掉了电池，把车锁在路边，返回向我朋友家走去。
走了约莫十分钟，到村口了。整个村子已经全部黑了下来，估计已经有晚上十点多了吧。乡下就是这样，一到晚上，休息的早，既能养生，还能省电。只是苦了我，这会忘了是从东到西的第几家了，于是打电话向我同学询问，竟然关机了。不过也是，儿子还小，能理解。
站在街道的尽头，我正准备大声喊我同学的名字了。忽然看到村口的池塘边，似乎正站立着一个人，我心里一喜，不由分说就赶紧走了过去。
（四）
那晚的月亮出奇的没有露面。不过乡下的星星总是在晴朗的夜空闪耀着光芒。借着微弱的光，我便走到了他的身后。
“大叔您好，请问，你知道郑若星家里是哪家吗”？我小心翼翼的问道。
他没有说话，依然站立在那里，
于是我又问了一声，看他依然没有说话，我以为是个聋子，就准备走到街道去，大声喊我的同学了。
他忽然回过头来，我的心里一阵激灵，两道亮光在瞬间压住了我想要呼喊的欲望。
一件合身的袍子，高大的身材，清瘦的脸庞，两只眼睛炯炯有神，腰间斜挎着一把剑。整个人看起来有一阵说不出的从容与华贵。
我呆呆的说不出话来，他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柔和了起来。
“请问这里就是卧龙村吗”？
“是的”。我下意识的回答了他。
“那就好，我一会要见卧龙先生，他应该会知道你刚问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”。
我的心中有点迷惑，就说了一句，
“这里没有卧龙先生”，
他笑了笑，说到，
“我说有，那就肯定有”。
我正要张嘴分辨，就听他说了一句，
“三个月前，我们相约在这里见面。再有半个时辰，他就到了”。
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希望，我鼓足了勇气，终于问了一句，
“您说的是，是诸葛孔明吗”？
他笑了笑，说道，“正是”。
我心里所有的害怕都被惊喜冲击的无影无踪了，我说好，然后就呆呆的站在在他的身旁，把其他的一切都忘了。
一阵沉默后，我有稍许的尴尬，看着站在一旁镇静自若的他，我轻声问了一句，“敢问先生贵姓”。
“免贵姓戏，人生如戏的戏；名忠，忠心耿耿的忠；字志才，志在四方的志，唯才是举的才”。他看着我有点疑惑的眼神，边说边解释着。
戏忠，我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。我的脑子此刻在翻江倒海的搜索着，依然没有思绪。忽然，戏志才，一个年头蹦跶了出来，我大吃一惊。
“您就是那个郭嘉之前，辅佐曹公的戏志才”。
“正是在下”。
“你不是，不是英年早逝了吗”？
他哈哈大笑，过了好一阵才说，
“那你也信”。
然后，他又说到，
“江山代有人才出，人生如戏几十载。长江后浪推前浪，英雄辈出天下安”。
看我一知半解的样子，他说道，
“反正也是无聊，我且把我的故事说与你听听吧”。
我说，“你的故事我大概知道一些。你是颖川人士，精通兵法。24岁出山，辅佐曹公十三年，说其返乡起兵抗董卓，慷慨大义免狱难，打破黄巾天下知，暗资郭嘉辅佐才。后来，后来，我知道的就这些了”。
他回头看了我一眼，目光中有一些惊奇的成分，
“你倒也难得，知道一些，听我给你讲吧”。
（五）
以下是他对我讲的故事。
我叫戏忠，字志才，颖川人士，出生在一个比较贫寒的家庭，母亲生我的那天，父亲刚刚从战场上平安归来，于是，父亲就为我去了这个名字，是忠心耿耿的意思。父亲回来没多久就又出发了，后来，我听说，那是我和父亲唯一的一次见面。
因为父亲早早离世的缘故，母亲和我在家族中一直很受人欺负。本来按照族中规定，五岁的我就可以读书了。但由于族中无人出钱供养，而一直耽搁了下来。那段时间母亲总是在深夜蒙着被子偷偷哭泣。
我们家族本来也不算一个旺族，因为一直没有出人头地的族人出来做官。因此，附近乡绅们在举办活动时，也常常不邀请我们家族的人参加，时间长了，大家也就都习以为常了。
八岁那年，有一天在街上，我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我面前驶过，里面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若有若无的读书声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嘴里念叨的那些话，我竟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，于是，我就默默的跟在他的车后，跟了一路。
那个中年人终于下车了，他穿着华丽的服饰，留着一撮胡须，看起来很有威严，他眯着眼睛从马车上下来后，正要准备进去，忽然看到了一直在看着他的我，于是一招手，就把我叫了过来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“姓戏名忠，没有字。”
“今年几岁了”？“八岁”。
“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”？“我一直在听您的读书声”。
“那你都记下来了”？“恩”。
“你背两句我听听”。
我没有丝毫的思索，一字不漏的把他在路上读过的书从头到尾背了一遍。
他呆呆的看着我，目光里露出惊喜的眼神。
“跟我进去吧”。
我就跟着他，走进了我从来都没有进去过的高大楼堂。
我看到了琳琅满目的绝佳美食，看到了载歌载舞的盛大欢宴，看到了高朋满座的贤人志士，听到了高谈阔论的家国天下。
那天，他拉着我的手，带我出席完整个宴会后，让我和他一起坐上马车，回到他的住处，他为了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，然后郑重其事的告诉我，我不能光有姓名没有字，他问我至才这两个字好不好，我问他是什么意思，他说，就是志在四方，有安邦之才的意思。我就高高兴兴的答应了。
再后来，他派仆人将我送回了家。两天后，有人过来找我母亲，让我去读书。
直到很久以后，我才知道，他叫蔡邕。
（六）
我是一个八岁才读书的孩子，一开始总是有同窗嘲笑我。一个月以后，就没有人再嘲笑我了。
我的老师姓李，是一个很威严的人，他每天布置的功课都很多。每天早上，学堂里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戒尺声，偶尔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。每到这个时候，我都会心灾乐祸的坐在凳子上，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边哭丧着脸，边挨老夫子的打。
这个也不能怪他们。老夫子太严格了。我每天晚上都要读书读到很晚才能歇息。每天晚上，我都看到母亲看着油灯会发呆，然后看着我，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出去了。后来，我听到了族人说，母亲找过好几家的人都借过油灯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，现在的他们，对母亲非常的慷慨，基本上，母亲借两次，他们都愿意借一次。听到这样的话，我的心里更难过了。于是，每天到了学堂，我都会放弃玩耍的时间，多背一会功课，等到晚上回去，就早早关了灯，躺在床上，在心里默默的复习老夫子上课时说过的话。
有一天晚上，刚刚吃完晚饭，我就躺床上睡了。没多久，就听到母亲怒气冲冲的声音喊我起来。我就赶忙起床了，母亲喊我跪在父亲的灵位前，手里拿着戒尺，问我这几天为什么不好好读书，我便留着泪，告诉了母亲我把功课都已经做完了。看着母亲一点都不相信的神情，我就开始背老夫子教过的功课，整整两个时辰，一字都没有停过。听着听着，母亲终于扔掉了戒尺，抱着我哭了起来。我也哭了，但我能感觉到，母亲是在由衷的为我感到欣喜。
就这样，到了十三岁的时候，我已经装下了老夫子讲过的所有的功课。这样的成绩在我们学堂和附近的学堂里，都是绝无仅有的，我的心里已经开始得意的不行了。
在我看来，读书就是把老夫子说的都记下来，把老夫子交代过的都背下来就行了。这对我来说，不算是太难的事。而且，我看的出来，老夫子很喜欢我，常常私下给我准备不少的功课，我也都偷偷的拿下来了。所以，我的得意是名至实归的。
后来有一天，他又来到了学堂。我以为他是顺路过来的，没有想到，他是听了老夫子给他的信后，特意过来看望我的。
我站在他面前，脸上是说不出的高兴和得意。
夹带着吃午饭的时间，我一口气背了四个时辰的功课。他的嘴角微微的露出笑意。
他让我把学而时习之这句再背一遍，然后问我什么意思？
我说，“学过了，然后按照一定时间去实践它，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吗？有朋友从远方来看望我，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？别人不了解我，我也不怨恨别人，这样的人，难道不是君子吗”？
老夫子在旁边捏着胡子，微微的点头微笑着。
他问我，“这个是老师教你的，还是你自己得来的”？
我说，“是老夫子教的”。
“那你自己有没有对这句话的其他解读呢”？
我喃喃的低下头，心里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老夫子在旁边说了一句，
“十三岁的孩子，能有这样的学识，已经很可以了”。
他笑了笑，边说道，
“我的解读是这样的，你听听，如果我的学识被天下所实践，这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？退一步说，即使有远方的朋友因此而来与我相见，一起讨论知识互为知己，这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啊！既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学识，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，那我也不因此而生气，这样才是一个君子所应有的品德啊”。
我听了以后，心里豁然开朗。我抬头，对他说，
“我懂您的意思了”。
他笑了笑，说，
“那就好”。
然后转身，和老夫子拜别后，就走了。
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（七）
一转眼，我已经十八岁了。
在这过去的五年里，我由衷的感觉到自己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。恍惚从一个小山坡到达了一座高山的半山腰，前面的路是曲折的，但更是激人奋进的。我开始不满足于老夫子所安排的功课了，更是常常去拜访远近闻名、富有学问的文人雅士，在这方面，老夫子是极为开明的，他为我写了不少的推荐信，并让我回来后替他给别的同窗们讲课，在我十五岁那年，他更是豁达的将我推荐给他的同门师兄弟吴卓岩，学习兵法和武艺。
我跟着吴师傅学习了三年的兵法和武艺。那是一段至今难忘的时光。吴师傅带我走遍名山大川，过着漂泊江湖的日子。他非凡的武艺令我心悦诚服，神鬼莫测的江湖手段更是令我大开眼界。每日清晨，朝阳尚未苏醒，我们便一起练习吐纳之功，日出之后，便吃早饭，然后练功读书，午饭后，便和我出去到集市或城市中游玩，他在哪里都有朋友，都是有着非凡武艺的朋友。到了傍晚，他便带着我回到屋中，或者山下，或者小溪旁，听我温习当天的功课，与我拆招，为我解读兵法，夜深人静之时，便与我盘腿打坐，以修身养性，直至子时过后，方才可睡觉。这样的日子，现在想起来，依然令人神往。
然而，人的秉性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神鬼难测。当我第一次见到蔡大人时，他念的那些字仿佛都是已经装在我的脑子里的，只不过是在听他念的时候我翻出来了而已。然而，跟着吴师傅学习的这三年，我在武艺上并没有多大的长进，即使我和他都费劲了法子，也依然没有太大的效果。后来，吴师傅只传授了我一些稀松平常的防身之术，和一些打坐吐纳的功法心得，确认我熟记无误后，也就不再教我别的了。他便专心的教我兵法，我也因此得以精进不少。
终于有一天，吴师傅对我说，你可以出师了。
然后，就不顾我的苦苦哀求，让我回去找我的李师傅了。
可是，等我回去后，我发现，李师傅已经在两年前离开了这里，云游四方，不知去向了。
无奈之下，我只好回到家中，先与母亲团聚，再商议其他。
（八）
母亲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。三年的时光，已经抹去了她在我回忆中太多的鲜艳无比的容颜。所幸的是，母亲的笑容还在，动作还是灵巧无比。看着她为了麻利的收拾饭菜，我的心中总算是有了些许宽慰。
饭桌上，我向母亲诉说了这三年来的经历，然后又说了李师傅云游四方的事情，母亲沉吟了半天，终于放下碗筷，并嘱托我赶紧吃饭。
吃完饭，母亲为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，备了几份礼物，带我到族中的长辈处，托他们为我说亲。
不久后，就有人说，张员外家同意我们的亲事，愿意把自己的三女儿嫁给我，母亲欢欢喜喜的打发了人家赏钱，然后就开始安排我的婚事。
我问母亲，家里哪来这么多的钱安排我的婚事。母亲笑吟吟的说，李师傅走的时候，曾托人带过来一些银子，说是一位姓蔡的长辈托他送过来的。
在母亲的安排下，我结婚了，那是一段安静而又甜蜜的生活。一年后，我的妻子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，我为他取名，叫戏融，字意丰。
我继承了李师傅的学识，成为方圆百里最年轻的教书先生，白日里，我依然读书诵经，晚上打坐吐纳，清闲时分，侍奉老母，或者与妻子儿子共享天伦之乐，这样的生活，我后来又过了五年。
在这五年里，我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，听他们谈吐天下大事，在日复一日的交谈中，我越来越多的听到了曹孟德这个名字，直到有一天，蔡邕大人托人为我送来了一封信。
他在信中意思大概是这样的：
“黄巾造反，天下大乱，民不聊生，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。我素知你对朝廷一心不二的忠心，也深知你无与伦比的才能与雄心，所以我冒昧将你推荐给我的好友曹孟德，请你与他一起，让天下苍生免受流离之苦，刀兵之乱，拯救天下与乱世之中。希望你能答应我这卑微的请求”。
我诚惶诚恐的看完了这封信，然后对送信的人说到，
“请留下您的尊贵姓名，我三日后给您一个答复”。
他说，
“我叫荀彧，字文若。三日后我再过来拜会先生”。
回到家中，我对母亲说了蔡邕大人请求我辅佐曹操的事情，母亲听完就对我说道，
“是蔡邕大人辅助你完成学业的，这份恩情是我们永世都不能忘怀的，既然是他吩咐的你，你自然应该听从。自有我在家中照料一切，你不必担心。要记住，以国为家，心系百姓。我等你的好消息”。
晚上，我和妻子说了一晚上的话。第二天，母亲带着我们一家去附近的寺庙里上香，为我祈祷求菩萨保佑。
第三天，我就跟着荀彧一起，投奔曹孟德而去。
（九）
此时，曹操被拜为骑都尉，正受命与黄甫蒿等人合力进攻造反的黄巾军，我去的时候。他刚刚打赢了一场战争，斩首数万，心情极好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曹公，他穿着军装，威风凛凛的接待了我，他轻轻的站在那边，就犹如山岳一般巍然不动，暗中隐藏着一阵无形的压力。我在心里暗想，世人传闻，其为清平之能臣，乱世之英雄，今日一见，果然名不虚传。
曹操看到我，哈哈大笑,伸手拍了我一下，说到，
“我听好友蔡邕大人说起你时，心中还不信你有如此卓越的才能，适才听荀彧说起和你一路以来的谈吐见闻，便感觉到蔡邕大人所说非虚，今日一见，竟然比我想象中的，更要好上很多”。
说完，就又哈哈大笑了起来。
我谦卑了两句，有些不大习惯他这样出乎意料的举措。
他又说到，
“今日，我已经斩首万人，想那黄巾之危，也是指日可解了”。
我说到，
“大人请恕我无礼。斩首万人，并非夸耀之资，须知斩首万人，要有多少家庭在背后暗暗的哭泣，黄巾之乱，非偶然之乱，乃必然之乱，祸于民间，起自庙堂，若不能标本兼治，犹如以纸扑火，终无休止的”。
我看到，曹操的眉毛紧紧的拧在了一起，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猛然间犀利了起来，一时之间，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。
我站立着没有动，冷冷的看着这个我看不透的人。
他站立了半天，终于两只手拢在一起，向我鞠了一个大大的躬：
“先生高见，孟德失礼了”。
我赶忙还礼，并说道，
“在下初来乍到，胡言乱语，有冒犯处，还请海涵”。
他回礼以后，又哈哈大笑了起来，拉我坐在了他的对面。
后来，我就随着他，到了济南，看他如何治理济南。
有一天，我正在家里休息，曹操派人过来请我过去。
到了他的府中，我看到他穿着一件便服，随意的坐在一张桌子前，似乎在比划着什么，看到我来了，就招呼了一声。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，我也知道他不拘礼节，也就坐下了。
他递给我一份文书，我看了一眼，都是当地依附权贵、贪赃枉法的各县长吏名单，一共有十个左右。
他问我，“总共只有十五个，现在有十二个都是这样，你怎么看？”
我笑了一下，没有说什么。
他没有说话，喝了一口清茶。
我说，“大人的意思我懂，法不责众”。
他听出了我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，又大笑了起来，说到，
“我最不喜欢说假话的，别惹我生气了，快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吧”。
我说，
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，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”。
他说，
“你的意思是，全换了”？
我说，
“法不二出，大仁不仁”。
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，
“我就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”。说完，就吩咐下人过来，把我的意思说了一遍，让他即刻去办。
一月后，政教大行，一郡清平。同时，朝野也为之震动。
不久，我就听到他托病归隐的消息了。
（十）
那是一段极为难得的时光，一共有四年。我依旧同往日一样，教书育人，陪伴母亲和妻儿。唯一不同的是，我教书育人的是曹家的子弟们，我陪伴母亲妻儿的地方已经改成了他乡，曹操的故乡。
在我教书的日子里，曹操闲暇的时日总会过来旁听，空闲下来的时光，他也会和我煮酒论史，谈论诗歌。我从来没有想到，他对于历史，有着如此博大精深的见解，对于文学，有着超乎我想象的绝佳天赋，他于饮酒之中，总是会有一些绝妙好词横空出世。而他最为在意的，竟然是我也钟情无比的兵法。后来，慢慢的，我们二人总是沉浸在奥妙神奇的兵法推演中。他聪明机变，我博闻强记，他有游侠之气，我有学子之风。他兵出诡道，我以不变应万变。我们成了亦师亦友的好友。这份深厚的感情，我时至今日都不能够忘怀。
（十一）
中平五年，曹公被任命为典军校尉。一年后，董卓进京，废太子而立汉献帝，曹公刺杀董卓失败，逃出京城，到陈留后，散家财，兴义兵，号召天下英雄讨伐董卓。联军解散一年后，曹公因功被封东郡太守，后来，又出任兖州牧进攻黄巾军，战胜后收伏精锐组成青州军，从此逐鹿中原，战吕布，败刘备，挟天子以令诸侯。
在这几年的时光中，我充分见识到曹公的雄才伟略和天下为公的雄心壮志和切实行动，他善纳谏言、文成武治、唯才是举、屯田旺农、兴修水利、开源节流、提倡薄葬、重礼施教，可以算的上是一个大大的英雄了。
放眼天下，能有曹公这般治理国家的英雄，真的没有几个了。我是由衷的希望，汉朝的天下，能够在他的辅佐下，国泰民安。
“那你为何，要在他功成名就之时，就离开他”。
“功成名就？你说的是，曹公挟天子以令诸侯，那能算的上功成名就，那顶多就是一个烫手的洋芋罢了”。
我看了看他，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。
“倘若天子是真正的天子，岂会放弃天下受你的要挟；倘若天子不是真正的天子，对于天下来说，谁又会理会你的要挟。说到底，这就是一把双刃剑而已，就看如何运用了”。
“当年的天子，深受内乱之苦，加之年幼，难理朝政。所以，曹公便供养其于庙堂之上，暗奉其旨于普天之下，行拯救天下之大道，振臂一呼，贤者云集，所以才能成天下之大不成也！说到底，一是素有汉臣之心，人皆见之，是以拜服；二是确有治国之能，于国大治，所以众人皆顺。这二者，倘若当初只有一个，都是难成其功的”。
“那你为何还要离开他？你们有亦师亦友的感情，他有治理天下的雄心，你有运筹帷幄的实力，你们珠联璧合，岂不是可以让天下很快统一了吗”？
我听到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，良久才说了一句话：
“伴君如伴虎，有心难随心啊”。
我等了好一会，才听到他又开始慢慢的讲了下去。
（十二）
对于曹公的能力和志向，我一直以来都是由衷的佩服的。然而，我之所以跟随曹公，并不全是因为志在天下的抱负，更多的是为了报答蔡邕对我的辅助之恩。
在我与曹公相处的十三年中，他对我基本都是言听计从的，也正因为如此，我们的相处是极为融洽的。但随着曹公势力一天天的涨大，手下的谋臣也越来越多，与此同时，隐藏于江湖中，藏龙卧虎的名士也越来越多。
因为曹公的贤明，每次厅堂聚会时，都会有不同的人发表不同的见解，而我每次的意见都会被曹公采纳。后来，慢慢的，发表不同见解的人少了，附和我意见的人也慢慢的多了起来。然而，越是这样，我的心中，便越是惶恐了。
我不否认，某些时候，我的确有高人一等的眼光，在很多时候，因为我们之间的默契，我都能以他最为接受的方式阐述我的观点，但这并不意味着，所有的谋士中，没有比我更为高明的人，更不用说，哪些隐藏在江湖上的藏龙卧虎之辈了。我越来越觉得，在很多事情上，只要曹公和我的意见一致后，其他人基本就很少说话了。这样的情形，我都能感觉的到，那更不用说聪明过人的曹公了。
我的恩人蔡邕大人去世的消失，是一位叫做郭嘉的士子告诉我的，那天听到这个消息后，我万分悲痛，恨不得立刻策马奔驰，为他报仇。多亏郭嘉，他死死的拉住我，不让我在悲痛中做出不太冷静的事情。从这以后，我们成了朋友，经常在一起谈古论今，我惊讶的发现，他的学问才能一点都不在我之下。而且，他和曹公一样，都不是拘礼之人，他们，应该是同一类人。
兴平二年的一天，他来告诉我说，他要去投奔袁绍了，特来向我辞行。
（十三）
我一点也不惊奇这样的想法，任何一位满腹才华的年轻人，都应该选择自己的道路，去绽放自己的年华，这没什么不对的。
于是，我就劝他，和我一起，辅佐曹公。
他久久都不愿意答应。我就问他，“袁绍比曹公更有才能吗”？
他回答我说，“袁绍和曹公就没有办法比”。
我说，“那你更应该辅佐曹公呀”。
他久久没有回答，末了，说了一句，
“曹公有你足矣，我何必自讨没趣”。
说完后，就扬长而去，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我留在了那里。
许久以后，我终于想通了其中的道理。
从那以后，我就开始寻思我的后路了。
没多久，我就向曹公请求，把母亲和家人都安顿在老家，然后，我又以身体不适为理由，回家养病。
一个月内，曹公的书信每天都来，除了嘘寒问暖，更是询问我每日的军国大事；一个月后，每日的书信里，询问国事的就少了；三个月后，书信终于越来越少了。
有一天夜里，我正在书房里看书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战马嘶叫，我赶忙躺在床上，运起师傅教我的心法，不一会就浑身大汗淋淋了，我听到曹公冲进屋里，看到我这般模样，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。
我装作一副重病在身的样子，气喘吁吁的对他说，“我怕是好不了了”。
他拉着我的手，问道：
“谁可以代替我辅佐他平定天下”。
我说到，“荀彧”。
他又问我荀彧以后，
我说是荀攸。
他又问我荀攸以后，
我就闭上了眼睛，不再说话了。
他含着泪，站了好一会，终于出去了。
不一会儿，荀彧也过来了。
我悄悄的拿出一封锦囊，交给他，请他交付给郭嘉，并嘱托他代我向曹公推荐郭嘉。
（十四）
几天后，我就嘱咐家人对外宣称，我已然病故了。
曹公为此哭泣了很久。但我也没有办法，急流勇退，是有点难受。但难受过了，便是海阔天空了。
从建安元年到如今，十年的时光里，我听说郭嘉为他出了不少的好主意，如今，北方已然平定，天下一统，指日可待啊。
“那你后来都没有见过曹公”？
“去年的一天，我去蔡邕大人墓前扫墓，还没多久，我就听到了有战马嘶叫的声音破空而来，我赶忙找了一个地方隐藏了下来，我看到曹公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了这里，他也赶来为蔡邕大人扫墓。五年没见，曹公依然斗志昂扬，精神抖擞，我听到他在对蔡邕大人诉说他这些年来的作为，并向蔡邕大人保证说，要把他的女儿蔡文姬带回中原。我还听到了他说起了我的名字，说羡慕我和蔡邕大人可以欢笑于九泉，只他一人依然苟活于尘世。他走了以后，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，很久才回去”。
“你后悔吗”？
“有什么后悔的。倘若我还在他那里，不知道会有多少个郭嘉会离他而去，天道悠远，神秘莫测，为了我一个，冷落了天下谋士的心，耽搁了天下一统的进程，那才是要后悔一生的。
况且，我与曹公相处的十多年，亦师亦友，亦兄亦弟，我们志趣相投，心领神会，一起为国家尽忠，为朝廷效力，这份回忆，已经很值得我回味人生了。急流勇退，忠孝两得，天下又有几个人可以分享这般的好事啊”。
他说着笑着，眼泪不自然的流了出来。
“那您的孩子如今在哪”？我赶忙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他揉了揉眼睛，回头对我笑着说：
“已经结婚了，等到明年，我就要抱第二个孙子了”。
“那真的恭喜您了”。
他看着我，终于又高兴的笑了起来。
我又问了他一个问题，
“您约诸葛孔明到此，也是为了曹公的事吗”？
他看了我一眼，说到，
“天下即将一统，我与诸葛孔明神交已久，我想请求他出山，辅佐曹公治理天下，还汉朝一个繁荣昌盛的大国天象”。
我说，“那郭嘉怎么办？诸葛孔明他会答应吗”？
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，再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了。
（十五）
沉默了良久，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发出明亮的光彩。
是诸葛孔明来了。
我向着那边看去，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正从远处走来，一把鹅毛扇在夜色中发出璀璨无比的光芒。
他赶忙迎了上去，我本来也想上去，犹豫了一下，站在了脚下。
我看到远处两个人终于面对面站立在了一起，似乎在悄悄私语着什么，过了一会，声音就渐渐大了起来，越来越清晰了。
“曹公不是国贼”！
“就算他不是国贼，他也不是我心目中的仁君。他生性多疑，滥杀无辜，得意忘形，梦中故意杀人，骗得了天下骗不了我”。
“可是，天下已经快统一了啊，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的私利，让天下再处于纷争之中”。
“天下统一，自有天数。三国鼎立，已成定局。我心目中自有我的明君，这天下必是大汉的天下，何谓一己私利”。
“你抛开顺应天下一统潮流的曹公，非要去辅佐兵败如山倒的刘备，这不是一己私利，是什么？”
“曹操已有郭嘉，我去岂不画蛇添足。刘皇叔仁义遍布四海，比起屠杀徐州百姓的曹公，不知道胜了多少倍。倘若辅佐仁君得天下是我的私利，那我当仁不让。而且，你为何辅佐曹操不过十来年，就假以病逝而推荐郭嘉，你的真实原因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”？
我听到了一阵沉默声。
“你知道曹公误杀吕氏之事”？
“我不但知道曹操误杀吕氏之事，我也知道你怕曹操误杀你之心”。
“我敬曹操是英雄。但我尊刘备为仁君。仁君者，得天下而万民呼应，天道巍然，英雄者，虽叱咤风云千古流芳，但也只止于英雄。道不同不相为谋，告辞”！！
我看到一个身影悄然离开了，过了没多久，另一个落寞的身影也喃喃的离开了。
（十六）
我呆呆的站在那里，直到手机声响起，我才醒了过来！
是家里人打来的，问我怎么还没有回家。
我说马上就回去了。然后就挂了电话。
也许是我和家人打电话的缘故吧，街道上一家房间的灯亮了。
我走上前去一看，原来正是我同学家，他刚才虽然关了手机，却还是在挂念着我回家。
我赶紧过去敲了几下门，充了会电，就急匆匆的赶回去了。
回去以后，左思右想还是睡不着。
于是，我就在家里，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这件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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